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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穷匕见

千载相逢犹旦暮,人间风月如尘土。

“作书要似少妇谋杀亲夫,既美且狠。”

“他若唱的我泪出来,我才算他好戏子。”

只谈那些无尽无休的梦中梦,何思何想的天外天,一直谈到地老天荒,一十二万九千六百年。

花雾轻



这也是年轻时候(狗屁,16年)写的一个言情,看到这篇我忽然觉得两年来还是有点长进的,可以宽容一下自己(

九月风吹得散漫,常皓君穿着薄裙跳下计程车,也不大觉着冷。
酒店前早停满豪车,独独她是搭计程车前来,显得很不合宜。好在门口没有其他客人站着谈天,窘境不必落进他人眼里。她拢一拢裙角,向侍应生询问方周两家订婚宴的所在,请他为自己引路。
方家小姐劭仪同周家公子逸如的订婚喜宴,按理她不好来参加;据说是方劭仪记得小时候叫过她一声姐姐的情分,特特的给她寄了请帖。
常皓君明白这是人家好意。她丧夫不久,婆婆容不下她;娘家又颓落了,有家归不得。这些困苦辗转让人讲了去,方劭仪自然对自己颇生同情。而这样的宴会,又恰宜寻找下一个夫婿。
“到了。”侍应生躬身送她进门,皓君略一迟疑,回头向他道谢。这些事,过去她一向坦然领受。如今却不知怎的,一切小心翼翼起来,只怕行事亏欠于人。
大厅里人多,数盏水晶花灯垂下,照得大理石地面明晃晃的。一块红法兰绒长毯,从这头铺到那头,也泛着鲜异光彩。皓君今天穿得倒不打眼,站进人丛里,竟没人同她说话。有时她觉着一些目光扫到自己身上,又打着转儿移开了。
众人落座,司仪拖着长腔请二位主角现身。方劭仪穿一袭绣了许多宝石的鱼尾礼服,挽住周逸如手臂袅袅走来。皓君交叠两手搭在膝上,眼光却不住发飘。
酒席上不停有人往来敬酒,说些真假掺和的言语。皓君一个人坐着,有些捱不住,走出了门去抽烟。来往宾客,谁没有带个女伴?哪里轮得到自己插脚。硬凑过去,又显得顶难堪。
院子里风紧,可她不想进去,慢慢的蹲下,一只手挂住肩。皓君知道这动作几多落魄,可也顾不着了。好一阵子她才站起,慢腾腾挪进去。这一趟不能白来——她心里这样想着,又无可奈何的笑起来。自己几时变得这样小气?
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拍她肩。男人的手。
皓君吓了一跳,转过头来。
约莫三十岁的陌生面孔。衣饰整洁,朝她微笑。
——那就是他们第一次见了。极突兀,皓君想。所以后来他走得也突兀。

不过她确实有觉得孟季山和其他人不同的,即使到现在也这么认为。
还是第一次见面。
孟季山礼节性地询问她是否一个人来,皓君不知自己怎的,居然顺口溜出一句话:“丈夫死了,如今我是个寡妇,自然一个人。”
他有片刻愕然,不过仍没有结束对话的意思,还邀她去跳舞。
后来宴会结束,他们不仅互通了姓名,还留了地址。
此时皓君已经知晓,孟季山是个商人,所谓new money的那一种。
皓君问他为什么对她有兴趣。
孟季山不答,只是向她道:“放心,我一定待你好。”
常皓君就一笑,那笑里很有几分哀艳,轻轻的荡开来。

皓君清楚孟季山对她未必有几分真心,故而处处矜重自持,不肯落了身价。
她依旧住原来那间公寓,也很少出门,若是孟季山来了,她能从窗户里望见的。
曾有次她想叫他相陪去跳舞。孟季山犹豫一瞬,推说没有时间,把话题轻轻放过。
皓君看出他不愿,晓得他嫌人多眼杂,更兼是不肯公开他们的关系。她不为所动一笑,从此再不提一同出游的事。
——嗳。她对他,不过类同消遣,偶尔或许也有用得着的地方。
皓君心里焦躁,但也明白这事急不得,只能陪他慢慢耗。

夜幕托举起黑暗和星光。皓君辗转不能成眠,正软在靠椅里看书,忽然闻见楼下有车来。她犹豫一下还是起了身,分帘去看,正正对上孟季山一张仓皇面孔。
她有些失措,又惊异于他大半夜的上自己这儿来。
孟季山一进门,很不好意思地道:“我只是做了个噩梦,就想来看看你这里······没想到你还醒着。”
皓君柔声笑起来。“不妨事的,”她说,“我刚才在看书,听见有响动,就去看了眼。”——她心底也希望来的是他呢。
孟季山眼底下有两团淡青色,他还未开口,肚子便先声夺人地响起来。这一回他脸真正红了。
皓君抿一抿嘴唇,“你没吃晚饭?”
“不是······”孟季山赧然道,“晚上陪人应酬,主要是喝酒。”
皓君点点头,捋起两边白袖子,问他:“要不要吃面?不要也没得选,就只剩一点面条了喔。”
季山微微挑起右边眉,“好啊,多谢你。”
皓君转身至厨房,夜这样深,公寓周边安静得很,锅碗碰撞的清脆声响,心脏搏动的咚咚声响,一个由外一个由内,都落进她神经中枢里。皓君嘴边弯出一轮笑来。
她捧出碗筷给他,孟季山也就笑盈盈接过来,收拢一双长腿,俯首在稍矮的几案上吃面。皓君自到靠椅上半躺着,读她那本方才搁下的书。
孟季山吃了几口,悄悄侧转头去窥视她。没过几秒二人目光相对,皓君便把头别过去了。她其实觉着很满意,这样的情景多么好,好似他俩是一对寻常夫妻,相对日已久,他夜半归来,她做夜宵给他吃。好似他们之间,除了爱情,并无太多芜杂。
爱一个人,怎么不想同他拖手在大街上闲逛呢。可惜他们相遇时,她已不是当年那般好境地。
可惜孟季山素来不是闲人,这样的事从头至尾拢共只有一次。他更多时候还是妥帖齐整的一个漂亮人物,有什么心思都掩得紧密,绣花针也探不进的。

这一天是七夕了。两个人在露台上吃酒,彼此间靠得很近,好在风凉,吹远了灼热气息。
孟季山忽的问她:“你前夫是何等样人,从前待你可好么?”神色竟很认真。
皓君摸不清他用意,漫不经心似的说,“说来也怪,自打认识你,几乎要忘记他了。我也且问你一个,从前有过什么难以忘怀的艳遇没有。”
“有啊。不过,此刻想来,都不如你。”他垂着眼看她,显得格外的专注而温柔。
“诶呀,转眼都七夕了,要许个愿么?”皓君偏着头问,是她难得的天真样子。
“好。”他捉着她手不放,很郑重地道:“山无棱,天地合,乃敢与卿绝。”
孟季山是喝醉了,发这样重的誓,真不像他。
她心头热热的跳起来,却面不改色道,“好好的赌咒发誓做什么,傻子。”
他端详她良久,忽然说:“我顶爱你这双眼睛。”
皓君笑起来,把手指从嘴边移开,闲闲问:“为什么?”
孟季山摇摇头,道,“我也说不出,只觉得凉凉的,又不刺人。”
她装作不省得,只笑吟吟用指尖点一点他:“又来发痴。”
他也笑,低头去嗅她乌发。又问:“上次去你那儿,看见好多颜料纸笔,你画画么?”
“那是年轻时候的爱好了。现在日子长得无味,就又捡起来画上几笔。”皓君垂下眼睫,有意不去看他。
“我都没有说老,你反倒先开始讲起来了,”孟季山眼睛亮亮的,“我那里的墙壁都很空,挺没意思的。以后我就拿你的画去裱起来,挂在上面,一定很不错。”

后日他们闲来无事,看临街花车盈道,喇叭唢呐热热闹闹地宣传一场喜事。
她笑,倚在雕花木栏杆上,轻轻撇嘴说:“好招摇。”
“是啊,”孟季山叼住支雪茄,“平头百姓,可不就爱这些。”
皓君叹口气,轻巧地一旋身,进屋拉上窗帘。季山有点无措,在外头连声唤她名字。
她安静垂手坐着,不答。孟季山跟进来,放低了声音安抚她:“皓君,别生我的气。等我手边的事情少了,我们就一起出游,好不好?”
“悉听尊便。”她嗓音又轻又哑,“放心,我没在生气。”
孟季山轻喟一声。他站在她身后,将她的头扳过来,俯身吻她额角。
多温和又柔软的嘴唇。叫人不疑他是个寡情人。

门铃突响。孟季山跑过去,猫儿眼里见是桑家孔家的两位太太,嘴里连声道:“嗳,来了!”向皓君使眼色,示意她进卧室去,关上门。
皓君贴着门板坐下,侧耳听他们谈话。
那几句话遥远而模糊,但她听明白了。桑家老爷子欣赏孟季山,想把女儿许配给他,桑家小姐自己也情愿。二位太太今天来是想探问一下孟季山的意思。
皓君把头移开,动了动发酸的颈子。后面他答什么,不必听了。而今的桑家虽然不如往日,也还是一个世家大族。娶桑小姐无疑会使孟季山的身价更上一层,成为真正被旧贵族认可的人物。他没必要再选她。

孟季山送她们下楼,回屋时皓君已经站在客厅。
那张脸孔被灯一打,成瓷白颜色。皓君心底发凉,然而目光琉璃也似透亮。只等他开口。
不过寥寥数字,孟季山说得艰难。那两片吻过她的嘴唇,如今吐出离弃她的话语。
她平和地笑了笑,止住他,“不用多说了。我省得。”
他转过身前,还是漏出来一句:“对不起。但我确是真心对你。”
她无声笑。睁眼又闭眼。
她当然明白他的真心。只是不够多。不够多到明明和她在一起,却遮掩不肯透露;身份拔高,加之有了更好的人选,自然要离开她。
皓君不作无谓记恨。何况本来她也想攀他,不成罢了。彼此间有算计,都老练,互相看得穿。
她拿起披肩,仰着脸走出去。眼里有滴清泪,化不成鲛珠,一下就滑落了,跌碎在地。
晓得他在背后看她,没有回头。

皓君回到租来的公寓里,瘫坐在沙发上,没拉灯。昏黄夕影抛头将她笼住。
她也曾有一刻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。他拉住她手腕,像是要带她从这样的生活里走脱。可是没有。她又笑自己,这样的梦也做。

第二天街口报童送来一枚无字信封。她拆信的当口,报童已经跑远。
里面只挟一张支票,面额极大。
皓君捧着信封,怔怔想:到底把自己卖了一回。
倒不是他存心要轻贱她。他一贯这样体贴,她懂得。只是收场未免太仓促,又不好看——可这也无非是万千爱情故事中俗气的一例罢,甚至赚不得看客几声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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