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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穷匕见

千载相逢犹旦暮,人间风月如尘土。

“作书要似少妇谋杀亲夫,既美且狠。”

“他若唱的我泪出来,我才算他好戏子。”

只谈那些无尽无休的梦中梦,何思何想的天外天,一直谈到地老天荒,一十二万九千六百年。

帝业虚

司马初初见到曹丕时,他俩都还发黑眉青,唇润齿匀。二十一岁刚被爹当了枪使的曹二公子,得着一个安慰奖般的司马抱枕。——不过他也不是很好抱,有点太瘦了,骨头可硌人。

那时司马刚出仕,一举一动都仔细得很,怕落进旁人眼底能变出什么罪状。他要执事恭谨,又不好拿大道理念叨小学生脾气的二公子,只能挑张顺从面具戴上脸,从此便这样应付曹丕了。

曹丕要弹棋司马陪他玩,要写诗司马听他念诗给他抄书,要打猎司马在一边帮他赶兔子。

 

等他足够确认曹丕对他有一点真心——那是一年以后的事了。

曹丕和司马两个大男人躲在庭院里偷听曹荀壁角,他俩面贴着面,司马有点尴尬,后半段全没听清;曹二忽然像是受了什么震动,偏过头来吻了吻他。

司马定住了,仔细睇视眼前人。荀彧那张脸合该笑,曹植那张脸合该醉,而曹子桓那张脸呢,有一点温柔,掺进动容、怅惘、哀情,都是好看的。他还很干净,除却战火硝烟在他心中刻划过伤痕,一小片黑暗就足以遮蔽他。

而自己内里是那样空荡,近乎伧俗的一种。谨慎,却不为掩盖什么秘密。

 


司马并非不爱浪漫,但俏皮情话原轮不到他来说。因此这一项全由得曹二挥洒。
他们算不得年轻,但很有一段坦荡未来,眉间可定天地宽窄。


 

曹丕挺怕他喜欢的人不是给爹弄死就是给人抢走了,女人他最不缺,倒是没人和他抢。


他记得他刚听崔琰的话乖乖把弓箭烧了,没多久崔老师死了,他爹进了个魏王。他从前还挺喜欢孔融的文章,连面都没见上就给爹砍了。啊还有荀令君他儿子——不提了,伤心事伤心事。

 

有很多时候曹丕猜想司马根本不在乎他,一整个油盐不进,碍于身份由着他胡闹,其实是不屑看的。

葡萄哄不了他,升官也哄不了他。那张似笑非笑面皮,将启未启玉口,他总要逼出些真话。司马惯爱作假。

 

其实吧,司马自认他对曹丕已经算是洞见肺腑,他自个也不知道何真何假的。

司马回忆曹丕的时候,惊觉他从未和曹丕以外的人开过玩笑,对着柏夫人也没有。


从前曹丕学历史的时候问,先生那我们八百年前是一家喽。
司马说是呀,那会儿我们都姓姬,天下跟姓刘的没关系。


曹丕准备代汉前他说诶呀先生,汉是火德,我们大魏该是土德,要怎么把自己洗黄黄呀。
司马港,改家谱的事你问陈群程昱他们,我只能提供一个思路。你不是抢了袁绍他儿媳妇么,人家袁氏可算根正苗黄的土德了。你那个游其阁寝其房,我看还要加一句,纳其媳。

 

 

那一场时疫过后故人天外,曹丕每每为此伤怀。后来再遇上什么旧游辞世,总会待身边人恩宠加倍,司马知道这样的死亡他是怕极了。司马看着他整理他们的文集,然后写下回头四向堂,眼中无故人的句子。


只是他对自己,终究要算是错付。

他的的确确失掉了曹二,但他还有很多年要过,决不会为这点缺失而抱恨残生。

 

曹叡更多继承了他母亲的容貌,并不十分像老曹家的种。

面对着更加年轻的帝王,司马偶尔会涌起年老之人倾诉的欲望,但他只是把人臣的本分守得更好,至少是表面上——没人会像曹丕那样优容他了。他偶尔会对着大殿失神,但也说不上是想念曹二,还是想念那时候的自己。

他记起曹二说先生我听说荀令君把何颙和荀爽葬在一起了诶,我们以后也在一起好不好。
司马很想问问曹丕还记不记得这件事。他突发奇想要自己答应的事情太多,兴许早就忘了。不知还能作数否。可是就算为真,又要怎么践诺呢。

 

司马不知道曹丕究竟何以会那样看重他,一如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记着先帝,什么事都能令他想起从前相对。

是因为曹丕对自己是无所顾忌的那种好,叫他敢说真话?

司马眼皮子一跳,想起多年前的一次对话。

曹丕说,我听说孙策对张昭,刘备对葛贼都说过卿可自取之类的话。那么,我也同你说一句,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,你拿得走,给你也是好的。

司马一惊,他说陛下,朱相士讲过您能活八十岁呢。

曹丕叹口气讲,这跟活多久没关系,我在,一半是你的。我不在,全是你的。

司马说平原王已经不小了,臣不敢,请陛下收回方才的话。

你丫起来,曹丕很气。我讲这个又不是要你表忠心。没趣。难道你不想要?

想,可也没那么想。现在这样挺好的。司马如实回答。

曹丕就笑了,仲达,他说,我爱听你讲真话,至少和我一起的时候你不用太审慎。就算是恶劣的真话,说出来也叫人快意不是吗。

 

曹芳已不是他的血脉,他们根本无相似处。却站在他站立过的位置,居住在他所居住过的地方。

 

野心是拘不住的,而今司马也体会到了。曹丕居然比他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。不过,他若是不死,这天下也不会到司马氏手里。若是能重来一遍给他选,自己会愿意要他活下来吗?

司马左右选不出,便想反正都发生过无可更变,就不再追问自己。某日晚间忽然得了答案:如今的司马懿不会,但当时的司马却会。

 

魏晋递嬗有如昼去昏来,司马只有象征性的一点惭愧。

他于前尘无甚好眷顾,也懒给史书扑粉涂朱。汉代秦,魏代汉,有一日晋要代魏,又有什么可希奇?曹丕一早明晓这个道理,虽然魏祚还是太短命,料他也能接受。

司马立于永始台上,俯首看许昌阡陌,看这从前属他,而今辗转归于自己的,齐烟九点。

酸风促出他眼角一滴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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